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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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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啸卿颇有些悻悻,“我好吃吗”

“咱们师出兵时有失计议,散碎地就去了。我上支部队做的军需职务,这回去缅甸也是,跟祁团副到缅甸时,大队已经走了。祁团副在英国人的机场就被流弹炸死了。机场周围很多兵散着,英国人不想管,所以我穿了祁团副的衣服。”死啦死啦没有往下说,他想起什么,我们也知道他想起什么。

往下的事情是我们共同的遭遇,一个疯子把川军团剩下的炮灰,甚至是另一个师另一个军的炮灰拢在一起,然后一个昼夜间在怒江西岸断送殆尽。

虞啸卿沉默。所有人都在沉默,刚过去的这场仗跟刚过去的很多仗一样,让我们只有沉默。

“你是想保自己的命。”虞啸卿听起来有点儿疲倦,“你精似鬼,知道一个人落在缅甸连一天都活不过去,所以你拉上一群。”

死啦死啦承认:“是的。”

“你这种人怎么都要活。”

“是的。”

“知道你的罪吗”

“我害死一团人。”

“不止这个。不过其他的想必你也不在意。”虞啸卿看起来简直有点儿惋惜,“我给过你一个机会在南天门上成仁的,为什么要跑回来”

死啦死啦看了看我们,“因为我拉回来的人还没死绝。”他想了想,又说,“不是,假的,我当时就想的是再打下去就是为死而死了。我知道我做过很多孽,可不该死,每个人都一样,我费这么大劲是为了活着回来。”

“还有,过过领兵的瘾。既然你能用一驮子什么货换一个区区的虚衔中尉,想必很有领军的梦想。”虞啸毅说。

“是的。”死啦死啦承认道。

虞啸卿点了点头,他现在是一副可以休息了的表情,他的亲随们很会意,他们带下死啦死啦前给他又戴上了手铐。

虞啸卿看着,并不表示反对。

我站在一张桌子后,如果这个法庭再正规一点儿,这地方叫证人席。

“我是学生从军的。”我说

虞啸卿对他的亲随们挥了挥手,他对我是真不怎么待见,“他们都是学生从军的。张立宪,你哪年跟的我”

张立宪答道:“九一八那年。那年我十六,师座您还是连长。余治和李冰是第二年,一二八那年。何书光是卢沟桥之后。”

虞啸卿转头看着我,问:“听见了”

我沉默。

我恨这样,但从小就这样——我夸我强,便有人找来比我强的,我怨我惨,便有人数落比我惨的。我活我的,没人在比较。我们像死啦死啦一样活着,用一把叫自己的尺子量这个世界。

虞啸卿唤醒我的沉思,“嗳”

“我是说,做学生的时候想着当兵,抗击日寇,脑子里的景是所有人往上冲,我是其中的一个。当了兵,我真冲了,迎面炮弹炸出的热气,屁股后莫名其妙地生凉气,我回头一看,我一个,其他人在战壕里乐。”我说。

很多人在笑,看起来有很多人熟悉这么个场景,但我没笑,虞啸卿也没笑。

“我再也不冲了,我想傻瓜才第一个冲,我也不第二个冲,第二个是白痴。可总得有人冲。我做连副,最拿手就是给新兵煽风点火,让他们冲头,老兵跟在后边捡便宜或者捡命。老兵命金贵,打过几仗还没死的人尤其金贵,而且他跟你认识了,熟了,成哥们儿了。新兵通常冲一次就玩完,你不要认识他,那是炮灰。我手上光煽乎上去报销的炮灰就一百多。久了,觉得对不住。我想要有个人带我们一起冲好了,没猜忌,大家一起,可没这人,我们还是吵着骂着,谁都不服,谁都不信,勇敢,但是虚弱。可没这人。现在我们有一个了,他几乎把我们活着带到东岸…”

虞啸卿打断我,“下去。”

我愣了一下,他压根没表情,我只好认为自己听错,“我…”

“下去。”

我挣扎着说:“我还没有说完。我想说…”

虞啸卿又一次打断了我,“无需听你倒完肚子里的稻草,你准备了一肚皮稻草来浪费时间,可什么也说不清。学过点儿什么,对吧学生兵。你慷慨激昂一趟这里人就活该跟你转拿惨烈来吓唬我们把这句话放进你的稻草脑袋——今天要文明,我没带刀,我拿它砍过多少该砍不该砍的人,数不清。我从十七岁砍到三十四岁,不说是怕吓尿了你这样的人。——下去。”

何书光便来把我往下拖,我挣了一下,我愤怒,但是无力。

“可是我想说的话很多!”

虞啸卿不理,于是唐基微笑了一下,“年青人,太多啦就说不清,想好要说什么。”

我连挣的力气都没了,乖乖地回到了我的人群中,我偷瞄了一眼站了侧的死啦死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虞啸卿和我的争纷,那种若有所思几乎不是态度。

我的人群愕然地看着我,他们失望得无以复加。

迷龙问我:“咋回事你不是贼能说的吗”

“要整死他。不让咱们说话。”我说。

人渣们便轻信了并深以为然,脸上出现了深重的忧患,我沮丧地挤过他们,在后边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这也许就是他们想要的,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准备了一肚皮说词,可据说那是稻草…最要命的是,它真的是稻草,会轻易地被虞啸卿一挥两段。

我像个从不练功又起高了音的戏子,想蒙混过最苛刻的看客。我们都虚弱得很,贼能说,可说不清。

于是我只好像个哄下后台的戏子一样看着人渣们的后背,有时从他们的缝隙中我能看见没表情的虞啸卿、和风拂面的唐基和若有所思的死啦死啦,前两者正拿着名单在我们中间确定下一捆稻草。

又一捆稻草是郝兽医,老家伙站在证人位上,对了审判席上那阴阴阳阳的眼波,老家伙一脸便秘神情。

“…我就一直在寻思,我就寻思他哪错,说五十知天命,我都五十六啦也没知天命啊,还四年我就耳顺之年啦,我也一直撸劲想顺来着…”老头子猛然激愤起来,“可我真不知道他哪错啊!…”

虞啸卿喝道:“下去。”

郝兽医坚持不下去,“我想象他那么干啊,我还干不来!快死的人跟我要个羊肉吃,我还给个猪肉的,连死人都骗…”

虞啸卿吩咐左右:“何书光,余治,请这位大叔下去。”

于是郝兽医被何书光几个挟了下去。

又一捆稻草丧门星站在那跟审判席大眼儿对小眼儿,也许丧门星的马步扎得真是很稳,但现在他在簌糠。他只管簌糠绝不说话。

于是虞啸卿只好歪了头看着他,“嗳”

于是丧门星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鬼哭狼泣地大叫:“冤枉啊!青天大老爷!”

“滚下去!”

又一捆稻草不辣站那,一脸诚恳衬托着这家伙那种湖南儿佬目无规则的奸诈。

“我一直当他是湖南人。”不辣说。

“…什么”

不辣的湖南音现在着倍加意地浓厚,“他蛮搞得。我一直疑起他是湖南人。要晓得,有句话讲得蛮好,我找孟烦了——就是早先被叉下去那扎哈卵——写了寄回老家了,中国要冒得,湖南人先死绝。”

虞啸卿这回没说“下去”,还问不辣:“哦。你湖南哪扎地方”

不辣那一脸阿谀到了欠抽的地步,宝庆。纸糊的长沙,铁打的宝庆。师座您湖南哪扎地方搞勿好是扎老乡…”

“下去!”

大捆的稻草迷龙站在那,哽着脖子嚷嚷:“我就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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