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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有故事的地方·怀念河合隼雄先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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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称呼别人“某某先生”,唯独对河合隼雄,每次都不知不觉就管他叫“河合先生”,很少喊他“河合桑”。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常常觉得不可思议。到了现在,仍旧会自然地称呼“河合先生”。

在我的印象中,河合先生把“河合隼雄”这个活生生的人,与“河合先生”这个具有社会使命的人物巧妙地分离开来,区别使用。我与河合先生曾经多次见面,亲切地聊过天,可对我来说,河合隼雄始终如一,就是“河合先生”,这种姿态从未改变过。兴许他一旦回到家里,三下两下便将社会使命脱下来扔掉,仍旧变成那个名叫河合隼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大叔。

只是我感觉,我与河合先生见面时,不管私底下关系何等亲密,彼此却从未脱去“小说家”和“心理治疗师”的戏装。这倒不是生分见外,恐怕只是彼此的处境使然,不得不完成各自的社会使命。在某种意义上,其中始终有种类似职业性的紧张感。不过那说起来倒是一种神清气爽的紧张,是内容充实的紧张。

所以,我打算仍旧维持那种心旷神怡的紧张感,继续称河合隼雄为“河合先生”。虽然我对随处可见的大叔河合桑也颇感兴趣,不过姑且这样吧。

我第一次见到河合先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河合先生在普林斯顿大学当客座研究员,而我在普林斯顿大学待到他来的前一个学期,两人恰好失之交臂。我那时已前往波士顿近郊的塔夫茨大学,在那里教日本文学课。

因为在普林斯顿待过两年半,结交了许多好朋友,所以时不时开车去普林斯顿,就是在那里有了与河合先生相遇的机会。只是十分抱歉,河合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我那时还不太了解。以前我几乎对心理疗法、精神分析这类东西毫无兴趣,河合先生的著作一本也没读过。我妻子是河合先生的粉丝,好像在热心地读先生写的书,但我们夫妻两人的书橱泾渭分明地一分为二,就仿佛从前的东西柏林一般,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在那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读河合先生的书。

不过,她极力游说我:“他的书不是非读不可,但这个人你应该去见一见,肯定会有好事的。”于是我也觉得“既然如此的话”,便决定去拜访他。

她之所以说“他的书不是非读不可”,我猜大概是觉得小说家和创作者这类人尽量不去读分析类的书为好。我也基本赞成这个意见,因此(这话不宜外传)几乎没有读过河合先生的书,只读过先生写的一部荣格评传。顺便一提,卡尔·荣格的著作,我连一部都没有好好读过呢。

我想,小说家的职责只有一个,就是向公众提供尽可能优秀的文本。文本这东西是一个“总体”,用英语来说就是whole。它好比是黑匣子,其职责说到底就是作为整个文本发挥作用。而文本的职责,便在于让每一位读者来咀嚼。读者有权随心所欲地处理它、咀嚼它。如果它在传递到读者手中前就被作者处理过、咀嚼过,那么文本的意义与有效性将大大受损。大概正因如此,我才有意始终远离荣格、远离河合先生的著作。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我发现感觉上有“距离过近”之处,才疏而远之。对小说家来说,没有比自己分析自己更不合时宜的事了。

总而言之,我在普林斯顿大学第一次见到了河合先生。两人交谈了大约三十分钟,初次见面的印象是“好一个寡言而阴沉的人”。最令我吃惊的是他的眼睛。该说是两眼发直吧,总觉得有些黯然无神、深不见底。这个说法也许不好,但我感到那绝非寻常人的眼睛。似乎颇为凝重,是隐含深意的眼睛。

我是一个小说家,观察人是我的工作。仔细观察,姑且做一番粗加工,但不作判断,一直留到必须要判断的时候再说。所以这次也一样,我没有对河合先生这个人作任何判断,仅仅将那双眼睛的奇妙模样作为一条信息留存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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